我們暫且置身于此，在威基基夜晚無可奈何的雨中共同擁有那一空間和時間。不管誰怎么說，我都覺得這是美妙的事情。至少我們還在延續(xù)生命，還在將若干可以鎮(zhèn)魂的東西攬入懷中。
——村上春樹《沒有意義就沒有搖擺》
我通過這首音樂得以在漫長的歲月里邂逅易斯特敏、克林、柯爾榮和安斯涅斯等鋼琴手—這么說或許不好，他們絕不是超一流鋼琴手—各自編織的超凡脫俗的音樂世界。自不待言，那不是其他任何人的體驗，而是我的體驗。而這樣的個人體驗相應(yīng)成為貴重而溫馨的記憶留在我的心中。你心中也應(yīng)該有不少類似的東西。歸根結(jié)蒂，我們是有血有肉的個人記憶活在這個世界上的。假如沒有記憶的溫煦，太陽系第三行星上的我們的人生難免成為寒冷得難以忍受的東西。正因如此，我們才戀愛，才有時像戀愛一樣聽音樂。
——村上春樹《沒有意義就沒有搖擺》
多數(shù)年輕人固然要送走放蕩不羈的青春時代，但那種輝煌日子轉(zhuǎn)瞬即逝，剛過二十歲就結(jié)婚成家，在生活的逼迫中各自成為百無聊賴的大人。每天早上開著敞篷卡車去工廠上班，做著千篇一律的工作，天一黑就和同伴去酒吧喝酒，談一成不變的往事。那里沒有出口，沒有應(yīng)做的夢。
——村上春樹《沒有意義就沒有搖擺》
“像你這樣功成名就的大家，為什么每天將那么長時間用于練習(xí)呢?”一次有人這樣問賽爾金。他這樣回答道：“我不是natural(天生的)鋼琴手，也從來不是natural(鋼琴手)。對我來說，那是經(jīng)歷千辛萬苦的結(jié)果。如果不認(rèn)真練習(xí)，就不可能好好演奏。我想絕大部分鋼琴家都是歡歡喜喜上臺的，可我一次也不曾有過，哪怕一次。而既然要在人前亮相，那么我想至少準(zhǔn)備要做的充分一些。也正因為此，才得以保持一定的水準(zhǔn)。靈感指望不得，那是神的恩賜。不過，假如靈感會給我?guī)硎裁矗抑辽僖龊媒邮芩臏?zhǔn)備。”
——村上春樹《沒有意義就沒有搖擺》
我想，聽古典音樂的喜悅之一，恐怕在于擁有幾首之于自己的若干名曲，擁有幾位之于自己的名演奏家。在某種情況下，那未必同世人的評價相符。但通過擁有那種 ‘’ 之于自己的抽屜‘’，那個人的音樂世界應(yīng)該會擁有獨自的廣度和深度。而舒伯特的 D大調(diào)奏鳴曲之于我便是這種寶貴的‘’個人抽屜‘’。我通過這首音樂得以在漫長歲月里邂逅易思特敏，克林，柯爾榮和安斯涅斯等鋼琴手——這么說或許不好，他們決不是超一流鋼琴手——各自編織的超凡脫俗的音樂世界。自不待言，那不是其他任何人的體驗，而是我的體驗。而這樣的個人體驗相應(yīng)稱為貴重而溫馨的記憶留在我的心中。你的心中也應(yīng)該有不少類似的東西。歸根結(jié)蒂，我們是以有血有肉的個人記憶活在這個世界上的。
——村上春樹《沒有意義就沒有搖擺》
貝多芬和莫扎特的鋼琴奏鳴曲與此多少 有所不同。我們聽他們的音樂的時候， 那里總是巍然聳立著貝多芬其人和莫扎 特其人的形象。在某種意義上那是難以 撼動和難以冒犯的。好也罷壞也罷，其 地位已然形成。我們基本上只能委身于 其音樂的流程，委身于其“造型性”或者 類似宇宙觀的東西。但是，舒伯特的音 樂不是那樣。視線低，不說三道四，熱 情地把我們迎進(jìn)門去，讓我們不計成敗 得失地沉浸在他的音樂釀出的令人舒心 愜意的芬芳溶液(ether)之中。其中 含有的，是一種可以說是中毒性質(zhì)的特 殊感覺。
——村上春樹《沒有意義就沒有搖擺》
我手里拿的白色塑料杯中也有雨靜靜落入，和里面的啤酒混在一起。雨漸漸淋濕T恤，淋濕頭上戴的棒球帽，淋濕草坪。不是我引以為豪，我的卻沒準(zhǔn)備雨具，完全沒有。也就在二十分鐘前，還是心曠神怡的南國日暮時分，天空一絲烏云也見不到。這地方天氣轉(zhuǎn)眼就變。不過也好，我想，雨也罷風(fēng)也罷，都是我們同時存在于地球的自然證據(jù)。它們倏忽而至，遲早撤離。我們只能照單接受它們。布萊恩的音樂也是同樣，他的音樂與聽的我們(至少我)由某種紐帶連在一起，紐帶總是通過特定的時間和空間。那里當(dāng)然有雨，當(dāng)然有風(fēng)。
——村上春樹《沒有意義就沒有搖擺》
我所以喜歡上這一類型的音樂，一是有 時代原因，二是有年齡上的原因。說起 時代原因，我們似乎在所有藝術(shù)領(lǐng)域表 現(xiàn)出越來越追求“柔軟混沌”的傾向。貝 多芬的近代構(gòu)筑性生活(構(gòu)筑性質(zhì)的近 代性)和莫扎特完結(jié)性質(zhì)的天上性(天 上性質(zhì)的完結(jié)性)，有時讓我們——盡 管我們無條件承認(rèn)其完美無比——感到 透不過氣來。說起年齡原因，我們可能 在所有藝術(shù)領(lǐng)域表現(xiàn)出追求更為“寬松 和簡潔意義上復(fù)雜難解”文本的傾向。 至于是哪一個理由更加把我吸引到舒伯 特奏鳴曲世界的，很難準(zhǔn)確判斷。但不 管怎樣，舒伯特的鋼琴奏鳴曲在這個世 界上存在二十二首之多這一事實，對于 近來的我來說是一個實實在在的欣喜。
——村上春樹《沒有意義就沒有搖擺》
碰巧前后看了這兩本書(Rudolf Serkin: A Life/ My Young Years)，把家里的唱片也集中重新聽了一遍，使得我過去極為一般品性聽的魯賓斯坦和魯?shù)婪?塞爾金這兩位已故鋼琴手的演奏開始作為有血有肉，懷有憧憬，矛盾和缺陷的兩人各自精神的產(chǎn)物活生生站立起來。可能有人說只要作為音樂純正優(yōu)良，其他什么都無所謂。那當(dāng)然是正論。但我很想——我是小說家或許也是一個原因——以音樂為媒介更佳密實地了解其周邊人們的生命存在方式的感情。看了這樣的書又聽了音樂，我的心情變得很愉快，好像撿了一個什么便宜。但愿也有這樣的音樂品聽方式。
——村上春樹《沒有意義就沒有搖擺》
不管怎么說，我個人是喜歡舒伯特的鋼 琴奏鳴曲的。近來(尤其近五六年)， 同貝多芬和莫扎特的相比，聽舒伯特的 鋼琴奏鳴曲要頻繁得多。若再次問為什 么，三言兩語很難回答。說到底，大概 是因為舒伯特鋼琴奏鳴曲所有的“冗長 性、散漫性和煩人性”同我現(xiàn)在的心境 一拍即合。那里有貝多芬和莫扎特的鋼 琴奏鳴曲所不具有的心靈的自由翱翔。 當(dāng)我坐在音箱前閉目傾聽，每次我都能 朝著那里面的世界自然而又個人地踏進(jìn) 腳去，我能夠作為外行人捧起他的聲 音，隨心所欲地從中描繪出之于自己的 音樂情境——不妨說，一個圓融無礙的 世界就在那里。
——村上春樹《沒有意義就沒有搖擺》