陳偉賽
歲末年初，陳奕迅演唱的《十年》正在大陸廣泛傳唱，其勢頭雖比1998年任賢齊的《心太軟》稍為遜色，其反響卻也差可比擬。是什么原因使它在聽眾之中深受歡迎呢？
一般說來，一首好歌得以流行，不外乎這些原因：旋律優美動聽，易于傳唱；歌詞既通俗易懂，又深刻雋永；演唱者的深情演繹賦予它獨特的感人力量。無論如何，流行背后隱藏著大眾的文化心理，體現著作者、歌手和聽眾的情感交流，許多人在歌里找到“自我”，聽它會沉浸、會共鳴、會落淚。我嘗試從敘事方式、價值取向和言語形式對歌詞加以解讀。
一、 既委婉又曉暢的敘事方式
懷著戀戀不舍卻又毅然決然地宣告一段戀情從此結束。女主角悲愴哀怨的面孔漸漸淡去，鏡頭對準獨自黯然神傷的男主角。此時此刻，他會做些什么，又想些什么呢？往事歷歷在目，溫馨往昔并沒有隨著一聲再見而煙消云散。只是相愛容易相處難，或許是一次次的爭執和誤解讓心情逐漸疲憊，讓愛戀慢慢褪色。挽留的努力在漸漸擴大的裂痕中顯得如此力不從心，眼看著珍惜的一切從指縫間悄悄滑落。
心路崎嶇難行，更無奈岔口太多，勉強攜手于事無補，惟愿道別時的揮手顯得從容，吐出分手時的顫抖卻泄露了內心的傷痛。
俱往矣，戀情已告結束，生活卻得繼續，交往仍在進行，只是溫暖兩顆心的再也不是愛情，而只是友誼。彼此都在真誠而執著地追尋心靈失落的另一半。走過千山萬水才明白：生活不像童話，白雪公主一定會遇上她的青蛙王子；生活也不是小說，所有的故事只能有唯一的結果。“放棄你，也許真的是我的錯。”--你在心里說。只是歷經滄桑的人兒呀，你可以悔悟，卻無法回頭。
歌詞以男主角的獨白敘事，只有他在鏡頭前沉吟追悔，訴說他的經歷，他的選擇，他的生活，他的感觸。那個“她”呢？沉默的背后，是無法忽略的存在。我們無法看見她的舉動，只能從只言片語里約略想見她的心酸與期盼，感傷與堅強。從隱約散落的詞語里串起她的故事，你得知她離開陪伴已久的“陌生人”，從別人的女郎變成他的女友；忍痛接受愛馳情遷的事實，分手后仍是溫柔地彼此問候，還做了多年的朋友。從行為里透露出心跡，她曾愛得熾熱，可也走得灑脫。莫非林憶蓮的勸告“你若勇敢愛了就要勇敢分”已成為她的信念？
訴說分手時的顫抖，編織要離開的理由，追憶緣聚緣散的感受，辨析傷痛的淚到底為誰而流……也許不是沒有想過回頭，只是燃過的灰燼再也扇不起最初的火焰。空留余情，徒添遺恨!千言萬語凝成淡淡的一句：“十年之前，你不認識我，我不屬于你，我們還是一樣，陪在一個陌生人左右，走過漸漸熟悉的街頭；十年之后，我們是朋友，還可以問候，只是那種溫柔，再也找不到擁抱的理由。”
二、 自由選擇但勇于負責的價值觀念
誰不想有優美浪漫、熾烈醉心的愛情，誰不想與最愛的人攜手走過一生？就像那首歌唱的那樣：“我能想到的最浪漫的事就是和你一起慢慢變老，直到我們老得哪兒也去不了，你還依然把我當成手心里的寶。”可是喜新厭舊似乎是每個人的本性，熟悉的地方沒有風景，再好的容顏對得久了也難免有點“審美疲勞”；或者“每個愛情都危險”，縱使依然相愛，可相處總是困難，對深愛的人求全責備的苛刻，對愛我的人委曲求全的疲倦會讓一顆敏感的心劃上愈來愈多的傷痕，于是因傷痛而怨恨，因怨恨而懷疑，因懷疑而疏離。在淚水和迷茫中深情褪色了，誓言淡忘了，感覺麻木了。現代人的愛情哪里背負得起這么多的質疑、責問和考驗呢？更何況，身外的世界精彩紛呈，誘惑遍地。可以愛的人那么多，我又何必執著于身邊這份不再無怨的感情，這個不再默契的人兒呢？
總想在今生尋覓一個前世約定的伴侶，一份蕩氣回腸的濃情。對未來期望過多的人哪堪忍受戀愛的平凡滋味？若只相信愛情而不相信緣份，縱然能攜手同行一時，也會懷疑能否相伴終生。“千千萬萬個路口，總有一個人要先走。”既然終究要分手，何不讓我先開口？
情人分手，似乎總有執著的一方對負心人的痛斥和怨誹。辛曉琪在滿面淚流中質問“女人何苦為難女人”，失望于“男人在應該說話的時候總是無聲”；繆塞在喬治桑離開后的萬念俱灰中對女性懷抱深深的怨恨，確信“背叛!你的名字就是女人!”而《十年》的主人公們則要灑脫樂觀得多--再見亦是朋友，還可以問候。
無論感情是否如意，我們欣賞這樣的勇氣：相信美好的愛情永遠存在，相信自己能找到真純熱烈的激情；擁有自主選擇的自由，也尊重別人選擇的權利。當你看多了、受夠了“我得不到的別人永遠也別想得到!拖也拖死你!”的相互折磨，你是否也和我一樣欣賞“懷抱既然不能逗留，何不在離開的時候，一邊享受，一邊淚流”？
讓逝去的感情在回憶中保持完整和甜美，在孤獨的尋覓中擁有自由和祝福，這是揮別時的約定吧--品味感傷同時也體驗美麗!
三、 看似矛盾卻大有深意的遣詞造句
如果僅僅訴說一段往事，僅僅表明一種態度，這首歌曲就不能引起那么多人的認可和共鳴。它的動人之處還在于真實而含蓄地表現了內心淡淡的懷念和追憶。這種感觸在平淡的旋律里，在低沉的嗓音中，也在不經意說出的歌詞里。
“情人最后難免淪為朋友”，記得冰心寫過類似的一句話--其實友情也好，愛情也好，時間久了都會變成親情。在百歲老人冰心的生活中，半個世紀的醞釀，讓愛情的烈酒 變成醇厚的親情，那是了無遺憾的。而在我們年輕的男女主人公的心中，十年的時間，由陌生到相識、相知、相愛乃至愛別離，成為“再也找不到擁抱的理由”的朋友，這并非內心最深切的愿望，而是年少無知、永失所愛的結果，帶著那么一點造化弄人的味道和自己釀的苦酒自己品嘗的無奈。一個“淪”字透露出他對分手的決定雖不后悔卻難免遺憾的心態。
“直到和你做了多年朋友，才明白我的眼淚，不是為你而流，也為別人而流”。乍一看，這是一個病句。“不是”的后半句，應該是“而是……”才對，那么當年的眼淚，真的乃是為別人而流嗎，這顯然大非歌詞原意。如果保留“也為別人而流”，那么前半句就該是“既是為你而流”，仿佛故事的男主角在每一次愛情中都受過傷，而“你”只是傷害“我”的人中的一個，并沒有任何特殊的地位，這又顯然大違初衷。在聽了這首歌許多次之后，終于明白：作者是用一個看似矛盾的句式，婉曲地表達了內心復雜的、欲說還休的情緒。曾經流過的淚--相愛時的苛求、誤解、嘔氣和因此帶來的委屈疲憊，以為都是她的錯。曾經對自己受過的傷耿耿于懷，以為痛苦是由于她的傷害。多年以后才明白，其實苦痛原本就存在，每份感情也都有無奈。這才不得不承認，選擇分手是自己錯誤的決定。也許只能怪彼此相遇得太早，對于愛情又了解得太少，不明白互相傷害只因為深深在乎，不明白迷惑懷疑是因為用情太多，不明白分手時的顫抖和難受是因為余情未了。直到多年之后才明白：無法忘懷不是因為你傷我最深，而是我愛你最多；也明白縱然沒有你，我的痛苦依然存在。在我的感情之旅中，“你”不是第一個，也不是最后一個同行人，卻一定是最難忘卻的人。許多的溫馨細節沒有珍惜，追憶時才明白當時的惘然……
如果這首歌讓你深深沉浸，如果這首歌讓你感傷落淚，那是因為它讓你找到自己，那個被遺忘了的真實的多情的自己。那么，請在深夜打開音響，調低音量，讓它輕輕地抱緊你，撫慰你吧。
作者郵箱： minifoxer@zjip.com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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